中国银行研究院中国金融团队主管、高级研究员 李佩珈

  消费金融作为多层次金融服务体系的重要环节，不仅能平滑居民消费周期，释放居民消费潜力，还能通过引导资源流向特定产业领域，促进消费升级和产业联动。2025年，消费金融行业迎来新一轮政策红利。其中，《个人消费贷款财政贴息政策实施方案》(以下简称“消费贷贴息方案”)在9月份的正式落地，将极大地降低居民借贷成本，激发消费意愿。但近年来我国消费金融发展环境发生深刻变化，其中既有消费信心不足、借贷意愿疲弱等问题，也有房地产市场调整背景下中长期消费信贷增长乏力的问题，还有服务消费供给不足带来的潜在需求释放不足等问题。未来，金融促消费的核心在于紧密配合国家政策，在精准滴灌重点消费领域和新消费群体的同时，把握居民消费结构升级新趋势、新需求，为居民消费增长提供更加便捷、精准、优惠的金融支持。

  一、消费金融新机遇

  2025年以来，为提振内需、畅通经济循环，我国密集出台了一系列促消费政策，涉及强化消费能力保障、大宗消费以旧换新、服务消费提质扩容、消费环境优化、消费金融支持等多个方面，政策具有中央与地方协同发力、财政金融联动支持、供给与需求同向发力等特点。其中，最具标志性和影响力的政策是“消费贷贴息方案”和《服务业经营主体贷款贴息政策实施方案》(以下简称“服务业主体贴息方案”)的落地。在此背景下，消费金融行业发展迎来新机遇、呈现新特点。

  1. 政策红利释放，消费金融稳步增长

  2022年以来，受房地产市场调整等影响，我国消费金融行业的发展环境深刻变化，消费信贷结束了此前大规模增加局面，年度新增广义消费贷规模下降至不足2万亿元，2024年更降至7423亿元人民币，这也使得年度新增广义消费贷占年度新增贷款的比重由2016年高点时期的48.2%下降至4.1%(见表1)。2025年，消费信贷市场开始恢复，但受多种因素影响，狭义消费信贷(不包含个人住房抵押贷款)增长不及预期。截至2025年6月末，我国狭义消费贷款余额为21.17万亿元，同比增长6%，相比上年同期放缓0.6个百分点;广义消费贷余额为58.91万亿元，同比增长2.0%，相比上年同期提高1.3个百分点(如图1所示)，其变化主要与2024年9月以来居民对房地产市场的消费增加有关。

  “消费贷贴息方案”是中央财政首次对个人消费贷款进行贴息，覆盖单笔5万元以下的日常消费，贴息比例为1个百分点(相当于商业银行个人消费贷款利率水平的三分之一)，单笔5万元以内的贷款贴息上限为1000元，每位居民在单家银行最高可享受3000元贴息，这将直接降低居民借贷成本。此外，“消费贷贴息方案”既覆盖汽车、家具家装、电子产品等物质型消费领域，还包含养老生育、教育培训等服务消费领域，既有利于消费品以旧换新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也有利于引导民众消费向服务型、绿色低碳和品质升级方向发展。预计，随着消费贷贴息政策的落地和实施，消费贷余额增速有望在年底前回升至7%左右，相比2024年末(6.2%)提高0.8个百分点，全年新增狭义消费贷约为4000亿元。

  2. 以旧换新等大宗商品消费仍有增长空间

  消费品大规模以旧换新，不仅能够满足居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同时也为供给端生产企业加快转型升级提供更大驱动力。2025年，消费品以旧换新政策在2024年基础上对家电、汽车适用范围进一步扩大，这有利于以旧换新消费的进一步扩围，并带动家电等相关行业企业盈利改善、绩效提升。根据商务部数据，7月份限额以上单位家电、家具、通讯器材、文化办公用品零售额同比分别增长28.7%、20.6%、14.9%和13.8%，远高于4.9%的整体商品零售额增速。据测算，2025年上半年，家电消费累计增长30.7%，增速较上年同期提高27.6个百分点，对整体消费贡献率提高0.3个百分点;2025年一季度，家用电器上市企业利润率增长29.4%，相比上个季度进一步提升。不过，今年5月份以来一些地区陆续出现补贴资金断档的现象，影响了市场预期与政策效果。从未来趋势来看，消费品以旧换新仍有空间，也是金融机构扩大消费信贷规模、提高消费信贷渗透率的良好契机。

  3. 服务消费需求潜力大

  国际经验表明，当人均GDP达1.5万美元时，服务消费占比将突破50%。2024年，我国人均服务性消费支出占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比重约为46.1%，明显低于日本的60%和美国的70%，未来服务消费的比重将进一步上升。这一趋势正在加速演进，2025年上半年，我国服务零售额同比增长5.3%，快于商品零售额增速。预计到2030年，我国服务消费占比将达到55%～60%，到2035年有望达到65%左右。但相比巨大的需求，养老用品、养老护理等服务消费领域供给不足成为制约服务消费扩大的重要因素。当前，政府正在采取有效措施，以促进服务消费供给扩大。例如，2025年5月，中国人民银行设立5000亿元服务消费与养老再贷款，此次又出台了“服务业主体贴息方案”，这将有利于服务供给能力的提升，使大量中小型服务性经营主体受益。“服务业主体贴息方案”明确对餐饮住宿、健康、养老、托育、家政、文化娱乐、旅游、体育等8类服务业经营主体提供贷款贴息，年贴息比例1%，贴息期限不超过1年，单户最高贴息金额1万元，以贷款100万元为例，企业可节省利息1万元。

  4. 下沉市场消费意愿强、动力足

  中国以三、四线城市以及县镇与农村地区为代表的下沉市场拥有巨大的消费潜力，是消费金融未来的重要增长点。中国拥有1800多个县域行政单位，全国超过一半的人口常住其中。近年来，农村地区居民收入增速快于城市地区，消费意愿、消费需求都高于头部城市。2025年上半年，我国农村地区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和消费支出分别同比增长6.2%和5.8%，高于城镇居民的4.7%和4.6%。预计未来十年，以县域地区为代表的下沉市场消费增速将快于一、二线城市，特别是耐用品消费、线上线下融合消费、特色乡村旅游消费等方面发展潜力巨大，这也为金融机构加快消费金融业务的县域布局带来新机遇。

  5. 技术变革重塑消费新形态，带来增长新动能

  随着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5G等新技术的快速发展，居民消费方式发生深刻变化，线上购物、直播带货等消费新形式和零售新业态不断出现。2024年，居民网上零售额占比从2005年的10.8%提升至26.8%。“电数宝”电商大数据库显示，2024年直播电商行业交易规模约为5.3万亿元，中国电商渗透率约为32.11%，超过全球电商渗透率。消费新形式、新业态的不断涌现，既打破传统消费场景限制，推动服务业与制造业深度融合，也深刻改变消费金融运行逻辑，场景、生态、流量、数据成为消费金融机构制胜的关键。例如，网上销售打破了传统消费金融的“信贷—消费”分离模式，将金融服务嵌入电商、社交、生活服务等场景;网上销售推动消费金融机构与电商、物流、支付等平台深度合作，形成“金融+场景+服务”的开放生态闭环。

  二、消费金融新挑战

  1.居民借贷意愿疲弱、预防性储蓄动机较强

  通常而言，居民消费信贷与居民收入存在正相关关系，即当居民预期未来收入看涨时，将更愿意通过负债来平滑消费，购买汽车、房产等大宗商品和增加服务消费(教育、旅游)，反之亦然。2025年上半年，居民可支配收入(中位数)实际增速降至4.0%，为除疫情三年期间外的较低水平。一方面，收入不确定性加剧下，居民更倾向于减少借贷和增加储蓄。2025年1—7月，居民部门累计新增贷款6807亿元，相比上年同期少增5693亿元，这主要与居民部门短期贷款大幅减少和居民部门经营性贷款大幅少增有关(2025年1—7月，居民短期消费贷减少3830亿元，而上年同期是增长608亿元;居民部门经营性贷款新增6820亿元，相比上年同期少增8510亿元)。另一方面，居民储蓄意愿提高，存款定期化现象加剧。2025年前7个月，居民新增储蓄存款9.67万亿元，相比上年同期多增3975.7亿元。截至2025年7月末，住户(居民)定期存款占居民存款余额的比重达到74%，为历史最高值(如图2所示)。

  2. 中长期消费信贷恢复不及预期

  以居民住房抵押贷款为代表的中长期消费贷是构成居民消费金融的重要内容。2004—2024年，中长期消费贷占居民消费贷比重平均超过84%。2025年以来，我国房地产市场在政策强刺激下逐步“止跌回稳”，居民中长期消费信贷也同步回升。2025年前7个月，居民中长期消费信贷余额(含居民住房抵押贷款)为48.89万亿元，同比增长2.35%，相比上年同期提高0.91个百分点。但诸多现象表明，当前房地产市场“止跌回稳”的基础尚不牢固，新增中长期消费贷恢复或将不及预期。特别是考虑到房地产供求格局根本变化，年度新增中长期消费信贷占年度新增贷款的比重或将由过去(2005—2021年)年均20%的占比下降至个位数水平。2025年前7个月，新增住户中长期消费贷款3961.5亿元，占新增贷款的比重仅为3.08%，而最高年份(2016年)新增住户中长期消费贷占新增贷款比重达到41.6%(如图3所示)。

  3. 信用卡业务发展环境深刻变化

  近年来，越来越多机构进入消费金融领域。除了传统银行之间的竞争，新兴金融科技公司也大力拓展消费金融业务，推出了各种类似信用卡功能的产品和服务，信用卡业务发展环境产生深刻变化。

  一方面，银行信用卡发卡量持续下降，部分机构已着手关闭或重组信用卡分中心。中国人民银行《2025年第二季度支付体系运行总体情况》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二季度末，全国共开立信用卡和借贷合一卡7.15亿张，较2021年四季度最高点时期(8.37亿张)减少了约1.22亿张，该指标已连续11个季度环比负增长，人均持有信用卡量也由2021年末的0.57张下降至2024年的0.52张(如图4所示)。为应对市场变化，一些银行正积极推动信用卡分中心的重组、合并及关闭工作。

  另一方面，信用卡的平均消费金额明显下降，不良率上升。2024年末，信用卡授信额度上升至3.09万亿元的历史最高值，但笔均消费金额从2013年最高点时期的2454元下降至341元(如图5所示)，这表明尽管消费额度充足，但居民借贷意愿不足，这是当前消费信贷增长不及预期的主要原因。与此同时，信用卡逾期率和不良贷款率明显上升。中国人民银行数据显示，2024年信用卡逾期半年未偿信贷余额为1239.64亿元，占信用卡应偿信贷余额比重为1.43%，为2018年以来的历史最高值。

  4. 消费贷利率出现“内卷式”竞争新现象

  受消费需求回落、市场竞争加剧、利率上限严格控制、LPR利率下行等多重因素影响，当前各类消费贷利率已普遍下行，过度“内卷式”竞争成为新现象。根据融360数字科技研究院监测的数据，2025年2月，全国性银行线上消费贷平均最低可执行利率为2.91%，同比下降28BP，一些机构消费贷利率甚至低至2.6%以下。2023年，消费贷利率普遍在3.5%左右。消费贷利率“内卷式”竞争不仅影响正常市场秩序，也加大了银行净息差收窄压力。为遏制“利率战”导致的无序竞争，2025年4月起，监管部门通过窗口指导将消费贷利率下限统一至3%，这有利于缓解银行净息差收窄压力。

  三、消费金融发展新路径

  1.紧密配合国家政策，精准滴灌重点消费领域

  一是积极响应国家消费刺激政策，落实个人消费贷款和服务业经营主体贷款贴息政策，从需求端和供给端双向发力，统筹增强消费能力和扩大有效供给。二是创设以旧换新专项贷款，推动以旧换新政策扩围。结合“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等国家部署，提供“政策+金融+场景”的融合服务，将政策红利转化为消费动力。三是把握结构性货币政策机遇，加大对服务消费与养老等领域的支持力度。中国人民银行创设的服务消费与养老再贷款重点支持批发零售、餐饮住宿等领域，商业银行可按贷款本金100%申请再贷款，降低融资成本。为此，要把握好这一政策机遇，加大重点消费领域信贷投放力度。四是全力推动住房消费恢复。更大力度地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特别是加大对新市民、青年人群体的住房支持力度。落实好存量房贷利率下调的要求，帮助居民降低购房负担。五是加大服务消费支持力度。围绕居民教育、医疗、旅游等服务消费特点，创新推出纯信用、无担保、期限灵活、额度适中、费率合理的消费金融产品。加强与电商平台、地方政府合作，通过配合发放消费券的方式，提升消费者消费意愿。

  2.聚焦新市民和下沉市场需求，持续提升消费金融覆盖面

  新市民群体通常具有流动性高、经济压力大、缺乏抵押物等特点，其消费信贷需求难以得到充分满足。为此，商业银行需遵循监管导向，在“合规、稳健、高质量发展”框架下，探索下沉市场与年轻客群，不断提高消费金融的普惠性。创新信用评价体系，通过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实现对新市民的精准画像，减少对传统抵押物的依赖;针对下沉市场在耐用品消费、教育、医疗、旅游等领域消费不断上升的新变化，加强相关领域消费信贷支持;结合下沉市场当地的文化习俗和消费特点，为下沉市场定制消费金融产品;根据下沉市场的产业特点，开发专属信贷产品，支持当地特色产业发展，例如支持农户发展特色种植养殖等。

  3.推动信用卡业务从“跑马圈地”到“精耕细作”转变

  一是明确市场定位，打造差异化竞争优势。例如，聚焦优质客户，推出乡村振兴、新市民等专属信用卡，灵活确定产品利率，满足细分市场需求;针对年轻群体推出“先享后付”等灵活还款模式，提升服务消费吸引力。二是强化场景融入，提升客户黏性。当前，消费者对信用卡的附加功能(如积分兑换、道路救援、机场接机)需求提升，银行可通过场景深度嵌入提升客户黏性。三是加快数字化转型步伐，提升服务效率。利用大数据分析消费者行为轨迹、社交数据等多模态信息，构建动态画像机制，实现精准授信;形成信用卡申请、审批、风控全流程数字化，利用A I构建精准用户画像;聚集高端客户财富管理需求，将信用卡与消费贷、理财业务交叉营销，为客户提供一站式消费金融服务。

  4.加强风险防范，促进消费信贷长期稳健发展